我在旅行、实地考察中见过不少老房子，当看到船场河边的一处老房子时，我眼前一亮，心里一动，这处老房子被当地的墨家命名为“耕都园”。

五六月间，稻田一望无际。白鹭飞影的弧线，引领我们的目光穿过一排排白墙黑瓦的康居小楼，来到绿树成荫的古村落。在一栋叫“东嘎（加）墩”的高楼上，一栋两层小楼，门面古朴，告诉我们，我们到了目的地。

小楼主人董志林先生微笑着迎接他。

这栋小楼是董老师父母亲所建，家人和邻居称其为“老屋”也是可以理解的。小楼外墙明显经过整修，粉刷一新。董老师说，今年春天是父亲诞辰100周年，兄弟姐妹五人决定粉刷老屋美化一番，用“新”代替“心”，表达真挚的敬意和怀念。

是的，在岁月无情的流逝中，所有的老屋都腐朽没落了。其实，只要老屋在，家就在；只要家在，故乡就在。中国古代文化强调“归家”，既是生者“归根”的慰藉，也是老者“离去归来”的避难所。生者铭记，先住旧居。让老屋焕然一新、绚丽多彩，是家庭文化与新时代互文的主题。

我一直很不喜欢“修旧如旧”的说法，在建筑学上强调的是改造手法，在社会学上却成了矫揉造作的迎合。这天，县文联组织参观。我在拓荒者朋友圈里看过不少董家老宅的图片和视频，还是能看出一丝“修旧如旧”或者“修旧如旧”的意味。

进入楼内，浓浓的“旧时光”感扑面而来，一连串挥之不去的“家族记忆”。楼上楼下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井然有序，分类清晰：一楼客厅正门对面的匾额“济勉堂”，一副对联阐释着“耕读”“劳逸”的内涵；西墙上的“父亲嘱咐”“父母百年悼词”和“五代族谱图”默默叙述着家族历史的由来；东墙上的“奖状”和“证书”方阵更为令人印象深刻，下方有四幅图，按照董家第三代人名字中镶嵌的“荣”“登”“良”“行”排列成行，图中的名字和勉励语对应着人物的照片； 东厢房北面是“东嘎童话”，里面聚集了农耕时代的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具，如：筐、筛子、大小瓢、面盆、浴盆等；西间是董父、董母保存下来的老物件和珍品，有八十多年历史的梳妆台和镜盒。最吸引我眼球的是一个大衣柜，是一套“四季服”（也称“姐弟服”）。二楼客厅里，多是当地文化名人的书画作品。东厢房里有一排书柜，这在一般农场里是很少见的。书柜里既有文学书籍，也有农业技术种植、医学、历史书籍，还有学生论文集等，种类繁多。 书柜里意外地看到了浩然的小说《金色大道》，书页已经泛黄；还有华中新四军文工团的系列书籍。东厢房的北半部放着四代不同时代的玩具，这就是我们住的地方。

爬上二楼阳台，看到屋前“三园”画：青翠整齐的菜园、枝叶繁茂的果园、枝叶茂盛的林园。蔬菜吉祥，花果有福，树木有缘，生于侗家，养于水源充足、生机盎然的侗园。书法家李汉先生给老宅取名为“更都园”，“更都园”两个字就不用多说了，老物件无声，文字图片无声，场景无声，老宅内外却风情万种；我觉得李汉先生把“园”字把握得非常好。老宅是一个家，这是主题；老宅门前有菜园、花园、林园，这些才是老宅的硬核。 侗家的风景有着不局限于一层楼、一栋房子的气氛和韵味，细细观察之后，来时带来的自以为是的念头烟消云散，心里自然有阵阵小南风吹来，让人感觉幸福又温暖。

我认为老屋是一所特殊的学校。课堂在日常生活中，在内，在外，在心中。这所学校曾经有过两位敬业的老师，分别是董爸爸和董妈妈。董爸爸也是校长，言行举止是老师的榜样，父母是老师。老少一起学习。这所老屋是董家四代人共同的学校。

我在几十张家庭照中看到了董父的模样。照片静止而平淡，但对视之后，走过一段段“旧时光”和“家庭记忆”，董父仿佛带着微笑优雅地朝我们走来。他身材高挑，清瘦，让我想起了陈寅恪、季羡林的相貌和神情。老人晚年有种仙气十足的气场，更像一位老派知识分子。他出生于贫苦农民家庭，年少时没有家教，却依然读了三年私塾，在农村也算得上“识字”的人，他自然懂得“读书”的意义和大用。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董先生不能包办天下，也不像孔子那样周游列国，在书院里授课，但他立志要改善自己的家庭。他懂得为人父母，懂得如何培养子孙成长、成人、成才。他教子孙认识花草树木蔬菜，告诉他们篱笆上的牵牛花也叫“勤劳的夫人”；他把自己的“箴言”抄下来，教导子孙要亲近金、禹，“岁月无情，人有情；青春有限，志向无限”，“深思立身之道，必读有用的书”，“书籍有不朽的力量，也是人类活动的成果”，等等，并装订成“作品集”。 读着读着，眼睛暖洋洋的，看到写在废纸背面的“箴言”，心里暖洋洋的，是老人勤俭节约的品质。他把孙辈们的奖状贴在墙上，把孙女董素荣的证书装订成册，在书角挂上一个小小的中国结。他精心收藏了不同时代人们拍摄的家庭照片，都是他精彩绝伦、精心制作、意义非凡的“课堂剧”。他的“作品集”、“奖状墙”、“中国结”，其实就是一种精美绝伦的“家书”。他和林则徐、曾国藩、傅雷一样，用朴实的笔墨、热血和心血去写，做到了“董家个个都是好儿子”。董志林老师的兄弟姐妹分别成为教育和医学方面的人才，他们的九个孩子，有五个硕士，四个博士，个个都是优秀人才。

丈夫唱，妻子跟唱。还有董妈妈，这位慈祥的长辈，她嫁给董爸爸时，已经十七岁了，比丈夫大两岁，想必她凭借着“大姐”的身份和早熟的智慧，帮助董爸爸养活了整个家。我在照片里也“认识”了董妈妈，她五官清秀，有一种“柔弱德行”的气质美。在她儿女和后辈的回忆中，董妈妈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饱满清晰，菜园子像刺绣，果园像美丽的姑娘，想必都是出自她那巧手。而我们看到的“四季衣服”，夏天变薄阜宁，冬天变厚，春秋总是干干净净，短长相随，长一倍。这是贫困生活逼得她“无米之炊”的聪明女人，更重要的是，她还教会了孩子“活着”的真谛。 董志林老师在纪念文中告诉我们：“母亲的衣服都是自己剪裁、缝制的，两件衣服薄如蝉翼，却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他说：董母就如古书上所称道的孟母、孟婆一样，有着清纯、典雅的气质。

董父和董母的“师德师风”并不偏袒家庭，他们自觉的“务农读书”意识，与武训的乞讨教书追求如出一辙。据了解，他们老屋教室的受益者，除了自家子弟和晚辈，还有邻里的孩子。其中，农民子弟陈必旭和董父的堂弟郑建武，代表了一批“走出农家”的一代人阜宁，纷纷撰文，表达对董父劝学、指导的感激之情。我不禁想到鲁迅先生，一是他《我们该如何做父亲》一文，表明董父不是在重塑父权，而是一个进步的父亲； 董父不是鲁迅笔下那个蛊惑孩子吃冰激凌、纺纱、读黄书的严夫人，而是以大慈大悲、仁慈的情怀“劝人读书”。他的教室就开在家门外，他的教风“绿化”了三村四里。董先生是大师，不只在他的身躯上，更在他的眼界、胸怀、胸怀、精神上。

回去的路上，我听见董家老屋西侧三棵高大的梧桐树和水杉树间传来一阵阵鸟鸣声，其实那是一种悦耳、亲切的钟声。

摄影：丁亚平等

主办单位：富宁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主编：顾东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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